1947年夏天，我国著名画家张大千与友人一起，从成都出发，经雅安、天全、泸定至康定，克服重重困难游历西康山水，且行且画，留下了一张张描摹雅安的大作，同时挥毫题下一首首纪游诗。如今，整整70年过去，张大千游西康的故事，依旧在雅安传为佳话。

“丁亥之夏，予自江左归，于蜀中与孝慈老道兄相会于成都，时方有洪水之患，成都内外，几成泽国，予与孝慈因约同游西康，经雅州，渡泸定，止于打箭炉……”

张大千

记者翻开一本大千居士为孝慈先生作于丁亥、李秋君题的《西康游屐》，赫然见到了1947年张大千先生游历西康的身影！日前，记者沿着张大千先生当年入康行走的线路，实地踏访追忆这段过往的精彩故事。

飞仙关是川藏茶马古道旧时雄关，往来商贾众多。

从高颐阙到飞仙关

“朝登金凤山，夕攀高颐阙，雅雨与黎风，郁此山水窟。雅州多雨，黎州多风，故云。”

张大千记述，他与友人杨孝慈等来到雅安后，先是去了金凤山，然后又去考察了中国存世最早的汉阙——高颐阙。

雅州高颐阙

原来，在1947年夏天，张大千在上海办完画展后，经重庆回到成都。当时成都雨季涨水，他也没了作画题诗的兴致。恰巧的是，有一个朋友叶浅予从昆明回到成都去拜访他。在此之前，叶浅予早就游历过西康山水，并且成功举办了展览。叶浅予推荐张大千去西康省看看，因而张大千便邀约了长期支持他的中央银行成都分行经理杨孝慈等人一同出行。

来到雅安之后，雅安地方军政人员热情接待了张大千一行。在雅安逗留七日之中，张大千白天与朋友交往应酬，晚来细读雅安地方史志等资料，熟悉掌握了雅安的山水与风物故事。

神阙两座，神兽一对，游人几许，田塍陇亩之间，高颐阙静静地述说着一千多年前益州太守高颐的生平与功绩。

在画作中，张大千将古树与层峦叠嶂的山峰，通过由近及远的视角呈现出来。

西出雅安市区，踏上川藏茶马古道，沿青衣江上行，即可去飞仙关。出多营镇不远，山重水复，有峡旧名“多功”。峡谷内林茂峰青，青衣江两岸两山对峙，如刀削斧凿，江水一线，宛如飘带一般缠绕在山脚。

张大千一行听说去飞仙关要穿越十里长峡，而飞仙关则据险而筑，扼川、藏交通咽喉，说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据资料记载，在古代边地险要处，多设关卡。茶马古道之上，无不关隘重重。宋代，宇文溥在《新路赋》中说飞仙关是“惟天下之至险”。西行未远，峥嵘已见。前途高山深谷，可以直通雪域高原。

“天高悬一线，水激泻三江”、“岸桥危欲断，峭壁险无双”、“莫为攀援苦，飞仙在上头”……

在飞仙关，不少古人吟咏抒怀的诗句，题留在飞仙关长峡雄关之上。 张大千仔细询问关名来历，有耆宿细细道来。

登上关顶，回首眺望——

一路走来斜风细雨，云雾弥漫。

进入多功峡，山愈高，路愈陡，峻岭奇峰，危崖险道，碧水飞瀑，人若画中游。

方出峡口，天放晴，太阳穿云破雾。又见小山横陈当途，上有楼阁隐约。登临山顶，古碑斜立，山下人往人来。

真是奇胜之地!

岂可不入图画、归去蓉城堪夸?

张大千吩咐随行弟子打开行囊，取出文房四宝。早有人抬来八仙桌，阴凉处摆放停当，铺陈画毡，笔墨纸砚伺候。大师握笔在手，略有所思，俄顷笔锋疾走。

皴、擦、点、染之间，只见飞仙关关山入云，峡幽关雄、古树森然，一水中流……

待到飞笔落下“飞仙关”三字，众人一拥上前，争相观赏：近景江流湍急，奔涌而下，古道弯曲盘旋，时隐时现；居中飞仙关屋舍隐隐，雄踞天险，气韵不凡；更有一山傲立，崖悬壁峭，险峻陡立。远处，青山如洗，天际云霞蒸腾，犹若进入仙家之境。

飞仙关

看不完的美，画不尽的妙。张大千画中将飞仙关的奇与险、美与峻，尽收一纸丹青。 据飞仙关当地老人讲，是夜，张大千一行还曾留宿飞仙关。

孤峰绝青天，

断崖横漏阁。

六时常是雨，

闻有飞仙渡。

张大千宿飞仙关之夜，大师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遂披衣而起，援笔成诗。诗已成，言未尽，大师再加注释一段：飞仙关，在雅州西三十里，即汉严道县漏阁也。审视良久，取“蜀郡张爰”、“大千居士”两枚印章，加盖其后。

张大千曾从飞仙关公路上的瀑布下经过

70年时光飞逝

离开飞仙关，张大千的西康之行已过去了整整70年。大师继续向西游历，辞别飞仙关，一路美景，一路丹青，沿川藏茶马古道而去。

铁索高千尺，

虚舟渺一叶，

天风冲白浪，

愕呔不敢涉！

张大千曾经走过的多功铁索峡桥

在多功铁索桥，张大千一行感受到了与平原完全不一样的险途难涉之旅。从多功出发，来到沙坪，一座小木拱桥，延伸向远方。

奔湍急似弦，

落日千山乱，

独木悬青空，

危桥通一线。

多功峡铁索桥

在沙坪桥上，张大千颤颤巍巍走过独木桥，然而群山来朝、堆云叠翠之美丽景致，已经在他的心中扎下了深根！

沙坪独木桥

天全两河口，因喇叭河与两路河汇聚得名。站在河口，张大千一行见两条瀑布高悬，曲折盘绕，犹如龙蛇，飞流直下，声若惊雷。在创作的画作与纪游诗中，张大千又把一方天全山水定格——

老雨不离山，

痴云常恋岫。

对面雨不闻，

龙蛇酣方斗。

两河口瀑布

在高高的二郎山，山高水长，沟壑万丈，原始森林一望无际。历史上，这里是三十六番朝贡出入之地，汉、藏茶马交易的重要通道。

张大千行至山上，阳光灿烂，二郎山直插云霄，气势恢弘。举步登天，猿啼虎啸古道险，九转十八弯，小心攀援。行进间，大师忽有所得——

横绝二郎山，

高与碧天齐。

虎豹窥阊阖，

猿猱让路蹊。

下得二郎山，是美丽的泸定和通往溜溜的城康定。游瓦寺沟、五色瀑、御林宫雪山，尽览雪域高原风情。每日里，大师沉浸在吟诗作画之中，已经管不了路上土匪横行和山高路远，一心只记取出游之乐与逍遥自在。

在康定好客的主人和炽热的藏家锅庄里，烛影摇红，藏家女婀娜多姿长袖飞舞，欢乐的人群歌声不断，时而粗犷奔放，时而婉转悠长；青稞酒、酥油茶，宾主畅饮尽欢。似醉似醒间，大师笔随意走，画出《跳锅庄》――

四位藏族美少女，舞姿灵动，姿态各异，大师提笔感怀：

金勒飞红袖，

银尊舞白题。

春醪愁易尽，

凉月任教西。

似乎余兴未尽，结尾处，大师率性又添上：康女善骑好舞，每醉歌达旦，舞日“跳锅庄”。

西康游历之行，张大千收获颇丰：《雅州高颐阙》、《飞仙关》、《多功铁索桥》、《两河口瀑布》、《二郎山》、《跳锅庄》、《瓦寺沟》……奇绝天下的山水，经大师妙笔，化做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画卷，各具姿态，风光无限，引人驻足赞叹。

至8月下旬，张大千一行原途折返，回到成都。 经过精心筹备，当年10月，张大千在成都办起了“康巴西游纪行画展”，川康军政要员、工商显贵、文化名流无不前往，一睹新作风采，感受西康景物风情。

张大千说：“古人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闻广博，要从实际观察得来。名山大川，熟于胸中，胸中有了丘壑，下笔自然有所依据。山川如此，其他花卉、人物、禽兽都是一样。”他又说：“多看名山巨川、世事万物，以明白物理，体会物情，了解物态。”张大千先生因此平生广游海内外名山大川，无论是辽阔的中原、秀丽的江南，还是荒莽的塞外，无不留下了他的足迹。

“西康景物虽无危峦奇峰之胜，然丛山万重，急湍奔逝，亦复雄伟深邃，有拍塞天地之概。”在画册出版后记中，张大千说，“孝慈索予画久，阙然无以报，游罢归乡，检点草稿，为图成斯册归之，偕游之乐，良足念也。”

画刚展出，张大千画作即预售一空。70年后，人们还能聊起这段佳话。

雅安日报/北纬网记者 罗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