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匠的千古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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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28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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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国志》记载,蜀王杜宇“以灵关为后户”,灵关是一处险隘,壁立万仞,下临激流,峭壁上至今还能看到栈道凿孔。今芦山县城距灵关峡8公里,春秋战国时,这里曾是青衣羌国所在地,2300年前,秦灭巴蜀设青衣县。汉代在这里设蜀郡西部都尉府。是蜀西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汉、羌、藏等民族文流中心,在芦山留下了凝重而辉煌的时刻。

  “后汉以来,碑碣云起”,东汉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国力渐趋殷实,名士、官绅死后多于墓前立碑颂德。时势造英雄,刘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用“大国工匠”的手笔,见证并记录了这一辉煌的时刻——

上世纪80年代,芦山县对樊敏碑阙进行维修保护。

王晖石棺右白虎。

 

  今人不识旧太守

  要说刘盛,先从樊敏说起。

  樊敏是谁?

  随着“4·20”芦山强烈地震灾后恢复重建的三年基本完成,位于芦山县芦阳镇的樊家寺已成了一个典型的“城中村”,记者问了好几个姓樊的村民,大多摇摇头,“樊敏?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此时,樊敏正躺在与樊家寺相距1000多米的地方,他已在那里“安息”1800多年了。

  而在此前不久,与芦山县相距500多公里外的重庆徐先生一张脸笑得稀烂,“你捡到宝了。”原来徐先生在重庆书画市场看到一幅字——“古人所重在大节,君子于学无常师”,标价1万元,书法卷轴为五尺整纸生宣,落款“特生仁兄雅属孝胥”,并有两方印章,朱文“郑孝胥”,白文“太夷”。他甚是喜欢,二话没说,就买了下来。徐先生请专家“鉴宝”,重庆市收藏协会常务副会长唐肇新鉴定为近代书法家郑孝胥真迹,且是送给当时重庆名人特园主人鲜英的,具有较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市场估价至少在10万元以上。一年之间,暴涨了10倍。

  郑孝胥为福建闽候人,历任广西边防大臣,安徽、广东按察使,湖南布政使等。辛亥革命后以遗老自居,其字势偏长而苍劲朴茂,主张将楷法和隶法相融合,实质上就是取碑、帖之长化为己有,融会贯通,自成一家,当时书坛有“北于南郑”的说法,北于指的是于右任,南郑自然就是郑孝胥了。该书法应是上世纪20年代郑孝胥作寓公时所作,其特意临摹巴郡太守碑送重庆鲜英,由此也见证了他与鲜英的交往。《巴郡太守樊敏碑》刻于东汉建安十年三月, 位于今四川省芦山县境内,为四川第一汉碑,内容为樊敏生前事迹,樊敏担任过巴郡(包括重庆地区)太守。

  这幅字之所以值钱,专家称除了出自“南郑”之手外,更主要的是书法内容是“南郑”临摹的是巴郡太守碑——即“樊敏碑”,具有极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鲁迅先生有过一句“大话”:“唯汉代艺术,博大沉雄。”樊敏碑正是“博大沉雄”。汉风猎猎,历经1800多年的樊敏碑依然矗立。走进位于芦山县城南郊的“四川东汉石刻纪念馆”,樊敏碑阙扑面而来。

  樊敏阙早在宋代前就已倒塌,宋代、清代、民国时期多次培修,前些年,文物专家修复了左阙,右阙仍无踪影。从已修复的左阙上,可辨识其上的浮雕图案:斗拱层四角刻的力士举双臂托负,正脊中部雕的一口含绶带的雄鹰,主阙檐下正面的浅浮雕“龙生九子”神话故事图像,两面分别刻的“西王母”、“玉兔”等题材图像。其简练严谨的雕刻技法,磅礴的气势,雄浑的造型及生动协调的人物图案,展现出汉代崇道升仙思想及工匠高超的石刻技巧。

  碑体雄伟高大,隶书字体,字迹已风化难辩,幸县留有原文保存,碑上镌刻着“双故领校巴郡太守樊府君碑”及隶书碑文558字,文章可传千古。大多为樊敏歌功颂德之词,自然也记载了不少四川地区的经济、政治、文化的事件,起到了匡遗补漏的作用。

  东汉末年隶书已经高度成熟,萧饰的风气在此时隶书中已成时尚,然此碑因地处偏僻,用篆意“体格甚高”(康有为语),“石质粗,锋芒多杀,无从定其笔法之高下,而一种古穆之气,终不可灭。”(杨守敬语)。自北宋赵明诚收录的《金石录》起,其长期为历史学家、金石家所推崇,著录者甚多,如宋代赵明诚、王象之、洪适,明代杨升庵,清代顾炎武、李调元,近代康有为,现代鲁迅、郭沫若、任乃强、梁思成、王朝闻等。如康有为先生就曾赞此碑如“日月升天,荷花出水”,是“千禄无上品”的珍贵墓碑,北京故宫博物院也收藏了此帖。

  樊敏碑上有孔,据专家考证,系绳下葬之用,碑下有龟相驮,脑袋偏右。乌龟在汉代乃四大神兽之一,按理不应作驮碑之用,且其脑袋雕成向右偏转,它在等待着什么?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馆内有九尊东汉石兽,其原始粗犷的雕刻技法,显得拙朴而神秘。其中有取材于《山海经》“嫦娥化蟾蜍”,“女丑有大蟹”的墓前神兽,有借《尚书》“天禄永终”之意而来的卷角羊首神兽,而绘有飞翼的神兽形象,是从西域传入中国的。

  “汉代文物之乡”的芦山县,有“汉魂”之称,樊敏碑阙已被列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而眼下“屈居”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王晖石棺,比起樊敏碑阙,降了“一级”,但名气很大,主人正是王晖。

  诚哉艺术足千秋

  王晖是谁?

  “王晖是书法家。”有人告诉记者。

  在芦山县城,有一个叫王晖的中年人,他的书法不错,成都、雅安等地的“大雅之堂”都有他的作品,据说他的作品很走俏。只是我要说的不是此王晖,而是1800多年前的彼王晖。

  王晖石棺建于东汉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棺体四壁及盖头的五幅石刻浮雕:棺盖头刻“饕餮衔环”画像,巨口衔环,双爪抚环,凶猛至极;棺头制双门,左门紧闭,刻有隶书墓志“故上计史王晖伯昭以建安拾六岁在辛卯九月下旬卒其拾七年六月甲戌葬呜呼哀哉”35字;右门微开,一仙童待门而立,其身半露,头挽发髻,神情端庄,右手抚门,作欲开状,若有所盼,传为迎接主人之妻逝世后升天团聚;左壁刻一有翅龙形,头生角,口衔绶带;右壁刻一虎首龙身兽,身部有翅;左右壁石刻图像气势矫健,似破云穿空,腾越于天宇。棺后刻玄武图像,为蛇缠龟身,两首相亲,四目相对,情谊绵绵。郭沫若对此有诗云证:“二物同心剧相爱,纠缠不解两千年。”

  说起王晖石棺的发掘,还有一个故事。抗战时期,芦山出了一个“飞将军”——空军战士乐以琴,一人击落了好几架日本鬼子的飞机,被誉为“江南大地的钢盔”,后来壮烈牺牲了。当时任《华西晚报》的记者车瘦舟(又名车辐)到芦山采访“飞将军”的亲人,偶尔见到了当发掘出来的王晖石棺拓片。回到成都后,他将拓片寄给了郭沫若。郭沫若供职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郭沫若惊叹不已。郭沫若随后在两天中接连赋诗两首,以抒发自己对王晖石棺雕刻艺术的赞许之情。其中在《题王晖棺青龙图》诗中,有“地底潜行二千年,忽而飞来入我手。诚哉艺术足千秋,相逢幸有车瘦舟。”二句,充分表现了郭沫若一睹王晖石棺雕刻艺术以后的欣喜之情,并表达了对将石棺拓片赠与自己的车瘦舟的感激。而在另一首诗《题王晖棺玄武像》中,郭沫若留有“憎到极端爱到底,总以全力相盘旋”的诗句,并在该诗后给车瘦舟的复函中坦言“不臆东汉末年,芦山偏僻之地竟有如此之无名艺术家存在也。”欣然写道:“龟如泰山镇大地,蛇如长虹扛九天”,“龙虎矫矫挟棺走,龟蛇纠纠缪尾首”,“西蜀由来多名工,芦山僻地竞尔雄”!郭沫若认为王晖石棺的石刻艺术水平,让西洋的米开朗基罗、罗丹等大师也难望其项背——

  除了王晖石棺独具魅力有艺术价值外, 令郭沫若更欣喜的,是石棺所承载的学术意义。

  王晖石棺左右两侧,雕刻着两只身体修长的神兽图案,但这两只神兽究竟为何,却已无从定论。

  在这两幅图像究竟为何物的问题上,郭沫若和著名历史学家任乃强曾经有过一场笔墨之间的争论。

  任乃强生前在四川大学任教,是著名的历史、地理、民族学家,他调查并主持了王晖石棺的发掘工作。在石棺两侧神兽的问题上,任乃强认为,这两只神兽乃是“龙生九子”中的“虬”和“螭”。而郭沫若则认为,此神兽应为传统墓葬中按固定位置配置的“青龙”和“白虎”。

  郭沫若、任乃强已经作古,但他们留下了一个让后人仍在争论的“笔墨官司”。不管是“虬”是“螭”,还是“龙”是“虎”,他们有一个观点是一致的,那就是这些精湛的艺术作品,出自刘盛一人之手。

  顺风车扬名立万

  刘盛又是谁?

  芦山姓刘的不少,但刘氏后人没有多少人知道,在他们的先辈中,有一个叫刘盛的,一个书写历史的小石匠。

  刘盛,顶多算当地的一个匠人。东汉时蜀郡属国所辖青衣县(今芦山县)人,约活动于东汉顺帝至献帝年间,是雅安目前已知的最早的本土艺术家。由钱定一编著,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民间美术艺人志》(1987年版)将其列为专条收录。

  汉代石刻艺术是中国艺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一朵璀璨奇葩,它生动描绘了汉代社会的典章制度,风土人情和神话故事,被誉为“石上史诗”。但它们的制作者留下姓名的寥若晨星,刘盛,在芦山县东汉巴郡太守樊敏碑与东汉巴郡属国都尉赵仪碑上,均署有刻石兼书写者“刘盛”之名。

  当年主持王晖石棺发掘工作的任乃强教授,在他的《芦山新出汉石图考》一文中,比较了樊敏、高颐二碑及王晖石棺墓志相同字形之后,认为它们时空距离相近,“书法相同,如出一手,判为一人所写,一手所镌。”他的观点与郭沫若不谋而合,不但持有相同的看法,而且认为雅安高颐碑阙(汉代碑阙,建于公元209年,风格、形制与樊敏阙相似,为一对带子阙的双阙。东阙已残,西阙完整,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石兽等,均可能为刘盛的作品。

  郭沫若将以上推断作了进一步肯定:“王晖石棺出土于芦山,刻于建安十七年,与樊敏碑相距仅七年耳。字体多相似,殆同为刘盛作。”

  有人对樊敏碑阙、高颐碑阙、王晖石棺上的文字、画像和图案在电脑上放大缩小进行比较。可以发现其布局、造型、雕刻法等有许多惊人的雷同,特别是樊敏阙与高颐阙中“张良椎秦王”、“车马出行”等画像,其风格十分相似。文字、画像与图案的相互印证,可以看出,雅安出土的东汉石棺、碑、阙、石兽等有很大一部分应为刘盛及其弟子之作。

  说起汉阙,出自李白的《忆秦娥》:“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读到汉阙,总想的是在“大漠孤烟直”的荒漠深处遗世独立的汉阙,谁知在汉代遥远的南方边城芦山,还有汉代的樊敏碑阙。

  樊敏历任青衣羌国(辖今雅安芦山一带)国丞、东汉巴郡太守,最后晋升司徒。位列三公的樊敏魂归故里,后人树碑立传,不仅留下了“名人故事”,还留下了“古人所重在大节,君子于学无常师”的名句格言。

  其实,更应感谢的是刘盛。历史有时也会开玩笑,无情的岁月湮没了多少英雄好汉,“英雄无名”的事儿多了,而石工刘盛为他人树碑立传,也不忘“搭顺风车”,他不惜费力地把自己的名字和职业刻在上面。“石工刘盛”,寥寥四个字,点石成金,不仅让樊敏、王晖名垂青史,而且让自己也“流芳百世”。

  抚摸樊敏碑阙,在记者眼前闪过的一行行文字,仿佛看见“大国工匠”刘盛在抡锤雕刻,精心凿造的精美画卷之后,信手留下了“石工刘盛”字样的画面。如果主人是以字计酬,估计这四个字是收不到工钱的,不要钱也罢,让一个“大国工匠”的千年绝唱流传了下来,历经千年风雨,至今风采依然。在“4·20”芦山强烈地震灾后重建中,新一代的“刘盛”更是铸就了一座座新的丰碑。

  雅安日报/北纬网记者 高富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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