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匠心·系列报道 石匠——与石头“对话”的手工业者
随处可见的石头,在他们的手中,从不规则变成规则,从粗糙到变得精细;他们让石头变化出各种模样,成为人们生活中的物件,甚至变为一件件令人爱不释手的艺术品。
他们每天与石头打着交道,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石匠。
石匠,是指从事采集石料和宝石原料,将石料加工成产品的手工业者。石匠是历史上传承得最长久的职业。
采石、运石,加工原石,雕刻石头,雅安境内的众多石匠们,以勤恳细致的匠心精神,将一块块石头“点石成金”,让大山里的石头变成了致富的宝藏。
石匠在工作中
客人参观外郎石制作的砚台
现代石匠已运用机械制作
石匠在精雕细琢
外郎石制作的九龙砚
征服顽石 深山中寻找“石头宝藏”
每天清晨,在一片片叮叮当当的敲凿声中,石匠们便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在一道道凿痕中,顽石也渐渐变得听话起来,这是石匠用自己的力量和顽石作着交流,最终,让石头臣服在自己的铁锤下。
12月13日,在名山区车岭镇石堰村的大山里,60多岁的张洪福正手拿铁锤,分割石块。
他用铁钻和铁锤凿一条浅缝,然后用二锤把铁楔打入,利用横竖两排铁楔把石头裂成长条状的石坯,再用铁钻修凿成较为规则的长方体……
张洪福从17岁开始当石匠,对手里的钢钎、铁锤等工具,有着深厚的感情。他每年有好几个月都要在深山里与山体打交道。
对于采石来说,“舞大锤”分割石料的场景看起来十分震撼。石匠们光着膀子,宽厚的肩膀油光可鉴,嘴里“嗨呀”着将大锤抡成大半个圆,一下下击打在楔子上。
张洪福说,像他这样的老石匠,分割石料得心应手,几乎不用看楔子,直接一锤一锤击打,而新学徒则往往会出错。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张洪福在山上开采石料。开采石料是个力气活,野外的石头大都形体巨大且不规整,石匠们拿出弯尺和墨斗在石头上做好标记,然后用錾子敲出一个个小坑,将楔子放入坑中,用大锤敲打楔子,生生地将石料分割开来。
通过传统手艺和现代技术,一块块整齐的石头坯子,在各种工具的合力下,渐渐变为成形的石头板材。
和张洪福一样,在名山区境内的总岗山上,有着众多的石匠在人工开采着红砂石。
“打石头不比做其他事,只要你一偷懒,面前的石头就会变得桀骜不驯,让人下不了台。肯出力气,是石匠的本分!”张洪福说。
如今使用新的工具,让石匠的工作变得比以前轻松了许多,石匠们不用再到山上用大锤、楔子开采石料,用切割机轻松就能得到规整的石料。
张洪福说,他喜欢那种用手锤、錾子敲打石头时石屑四飞的感觉,现代工艺虽然大大提高了效率,但是粉尘更多,远不如手工环保;而且手工虽慢却比机械灵活,机械雕刻出来的东西看上去工工整整,却少了灵动。
张洪福曾经是村里最好的石匠。他不仅凭着石锤、錾子、撬棍等简单工具,给人砌护坡砌地基砌墙之类,也能建桥、造石槽、石碾等,甚至在石墙、石柱上雕刻各式花纹图案。
他实际上就是一个乡村工艺师,更是“顽石的征服者”。
雅安多山,山石质地好,性能稳定,质量优良,品种多样,为人类开采、利用石材资源奠定了基础。
在雅安的大山中,有着大理石、石灰石、花岗石、石膏、重晶石等石头宝藏……
现在,随着现代机械化的运用,很多矿山的采石工都用上了机械作业。
而那些“细石匠”,即打磨石料,进行石料加工和雕刻的艺人,他们在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中,凭着锤子、錾子、撬棍等简单工具,砌护坡、砌地基、砌墙、建桥、造石槽、石碾,静下心来还能在石头上雕出各式花纹图案。
石匠的身体大多坚实、粗壮,却朴素,在他们身上闪耀着劳动人民最本质的美:坚韧。
经年的敲打,换来的是石匠手上的老茧重重。
石匠用他们勤劳的双手,打造了一代又一代人类的文明。
描绘石材 让石头发挥更多作用
石匠,这门古老的手艺,在一代又一代匠人的铿锵声中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铁锤、凿子乃至后来的钻子、电锯等工具,在熟练的匠人手中好像大师的画笔,鬼斧神工般地演绎出复杂的深浅、镂空技艺,让人物、花鸟、山水在石头上复活,既古典、质朴,又现代、华丽。从某种程度上说,石匠的工作更像是一门艺术。
在雅安各个区县,有着为数众多的石匠。
12月14日,在雨城区严桥镇一家传统石雕厂里,堆放了各种条石,匠人们正在忙碌着。
今年70多岁的王洪康是一位老石匠,他负责条石的打磨工作,让条石变得更加光滑平整。
在石雕厂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伴随着“嘿哟、嘿哟、嘿哟”的号子声,转过一道弯,见是王洪康和两名石匠正手执铁锤,将一道道凿痕在石头上划过,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就渐渐听话起来、鲜活起来,那图像在夕阳里显得特别生动。就在这些石匠简单的动作中,一件件石工艺品整齐地摆到了眼前。
王洪康说,石匠造每一件石具,都有它的诀窍,如锻磨,他随口就吟出“锻磨一条线,瘪麦也出面”、“米里糊子膛里粮,推起来才正常”……每次锻磨前,先将上盘磨抬下来,将有齿的一面朝上,开始扒膛,就是把下盘磨中间平均划出一道道沟,最后进行校磨。
石头质地坚硬、结实,用錾子一点一点地雕琢,变成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具,或者变成各种惟妙惟肖、寓意吉祥的物件。
在王洪康的记忆里,以前修房、建桥梁、刻石碑等,都需要用到石匠。
早些年,王洪康还只是一个负责采石头的“粗匠”,做的石匠活大都是开采、分割,同时也做一些生活用品如石盆、石磨等。
多年与石材打交道的经历,让王洪康有了奇思妙想,他要把活做细。
没有地方学,他就自己琢磨,有时候看到一幅图画,就照着图画对石料进行雕琢,不知道废掉了多少石料,让一起干活的石匠摇头不已。
尽管遭到质疑和挫折,王洪康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渐渐地雕出来的东西有了几分相像,这对他鼓舞很大。王洪康说,雕刻石狮表面较为简单,难的是雕刻石狮嘴里的珠子,要将錾子从不到一厘米宽的石狮嘴边深入里面,力道稍微大点就会导致珠子破裂,前功尽弃。
就是凭着这股子劲,王洪康无师自通,练就了一手雕琢技艺。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找王洪康雕刻的人越来越多,每天的活干都干不完。
王洪康一生都在跟石头打交道,见证了石匠行业的发展,工钱从0.86元一天到如今一两百元一天(甚至更高),从凿石做生活用具到雕刻精美的石刻。
对石匠这一职业,王洪康是感恩的。在艰难岁月中,他养活了一家人;现在,两个儿子也是靠跟石头打交道获取不菲的收入。
从少年到白发老人,王洪康的技艺越来越精湛,用他的话说就是“只要有样子什么都能雕”。
石匠文字 成为后人研究历史的凭证
12月10日,在名山区前进乡凤凰村,一位70多岁的老人正认真地在一块石板上画出线条,然后再在上面刻下相应的花纹和文字。
另一边,在电钻“嗡嗡”声里,石板上出现了一副副对联和名字……原来,他们正在用石头雕刻墓地所用的石板和墓碑。
现在,在雅安各区县,都能找到刻石碑的石匠。
石匠,不仅是建造师,也是工艺师,更是了不起的乡村艺术师。
石头,是平凡的、普通的;它自然实在、随处可见,再普通不过了,但它一到石匠的手中,石匠信手拈来,随心所欲,雕什么就像什么,原本朴实无华的石头会变得千姿百态而活灵活现、妙趣横生而美不胜收。
石头又是坚硬的、美丽的,它风雨不摧、宁碎不屈,雨雪风霜、沧海桑田,铸就了它坚硬的品质,人们一旦赋予其生命,它就有灵气,有精神。
实际上,石匠的伟大,早已在历史中呈现出来。人类文明奇迹有由230万块石垒就的胡夫大金字塔,有上亿块大石条砌成的1500公里长的“人工天河”红旗渠,石头建筑工艺有石城墙、石桥、石屋、石狮、石人、石马……这一切都离不开石匠的创作。
而在雅安境内,高颐阙、樊敏碑(阙),汉代石兽,以及遍及在雅安乡村的众多石桥、石屋等,无一不展示着石匠这一行业的古老与伟大。
许多流传千古的碑文,许多精美绝伦的石刻佛像,许多精巧的宝石雕刻,包括那些经典的石桥技术,石匠对中国数千历史文化的传承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
对于石匠而言,每一件留下的“作品”都是广告,虽然没有署名,但往往世代相传。
石匠,为我们留下了众多的历史财富,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却在各种历史遗迹中,留下诸多的文字,让后人能够找到相应的历史。
在芦山县的众多汉代石雕中,石工刘盛的名字曾引起专家和学者的注意。汉代石刻艺术是中国艺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一朵璀璨奇葩,但它们的制作者留下姓名的寥若晨星,而在芦山县东汉巴郡太守樊敏碑与东汉巴郡属国都尉赵仪碑上,均署有刻石兼书写者“刘盛”之名。
由他“署名”的文字作品,成为了后人研究历史的最好依据。
“石工刘盛”,寥寥四个字的“署名”,却点石成金扬名立万,不仅让樊敏名垂青史,而且让自己也“流芳百世”。
许多流传千古的碑文,许多精美绝伦的石刻佛像,许多精巧的宝石雕刻,包括那些经典的石桥技术,石匠对中国数千年历史文化的传承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
传承技艺 石雕砚台美名远扬
如今,在雅安乡村还有众多石匠,他们每天不停地用锤子等工具,与石头不断“对话”,完成一个个精美实用的石雕作品。
正当众多石匠在石雕厂里忙碌时,名山区石雕匠人代虎,正在宝兴的大山里找寻着一种叫作外郎石的特殊石材。
“宝兴穆坪产外郎石,是制作砚台的佳品。”代虎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说,“你看,石质坚硬、细腻,击之有金属声……”
选定石材后,代虎回到名山区新店镇自己的工作室内。
代虎神秘地将记者引进工作室,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裹了几层报纸的包裹,一块直径约40厘米的砚台惊艳亮相。
砚台刻的是九龙捧珠,龙须、鳞甲细致入微。
“这是我花了一个月才刻完的作品——九龙砚台,用的是外郎石,在过去,这可是贡砚。”代虎翻来覆去地审视作品,嘴角含着笑意。
关于外郎石制砚,在《天全州志》和《宝兴县志》中都有记载。史料记载,穆坪产石,名为外郎石。穆坪土司归附清廷以后,每年朝贡一次。朝贡物品包括朝廷的“规定项目”:“贡马四匹、草粮五十石”,境内产的茶叶、砚台也列为“地方特产”,年年上贡。
在清道光年间,穆坪一石雕艺人方师傅,用外郎石造砚,耗时三年,琢磨出“九龙吐水”石砚一具。穆坪土司丹紫江楚以重金购买,送京朝贡,受到皇上称赞。从此穆坪砚台被誉为贡砚,名噪一时,外郎坪被命名为“贡石”乡。此后穆坪人大量开采外郎石,或装饰于庭院,或雕砚馈赠亲友。
清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天全州牧陈松龄细心观摩穆坪砚石后,著《穆坪砚石论》,对穆坪砚的性质、特点作了详尽的记载:“砚之用、发墨、不损毫、二者尽之矣……惟穆坪之砚可免此病。槽砚之水,降冬极寒,他砚常冰,而穆坪之独否。”陈松龄认为,穆坪砚台有这些优点,是因为制砚的外郎石石质细腻,利于制砚的缘故。
1936年春夏之交,国画、金石大师齐白石率两名弟子纵游巴蜀,从乐山转至雅安,顺便考察了“宝兴贡砚”,评价它是“继端、歙石砚的后起之秀”。
1984年11月,宝兴县民间艺人将外郎石制成的砚台送至北京“荣宝斋”作鉴定,鉴定的结论是:“石质坚硬、细腻,击之有金属声,用之颇发墨,似有歙砚之优。制砚之好石也!”
1986年,宝兴生产的73种不同类型“贡石砚”、“外郎砚”500余件投入市场就销售一空,并荣获当年雅安地区二轻工业局“工艺美术”奖。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除了传统风格的“九龙砚”之外,宝兴又创造了许多清新、雅致、实用的砚台品种,产品畅销省内外,多次在省、市展览中获奖。
“穆坪贡砚,远近闻名,很多客商都点名要此砚台。”说起“穆坪贡砚”的历史,代虎虽是名山人,但对“穆坪贡砚”的特点如数家珍。
现在,代虎除了制作“九龙砚”外,还承接着大理石和汉白玉的一些建筑雕刻工作。
与代虎一样,在宝兴县灵关镇,石雕艺人杨晓斌也做着同样的事情:制作“九龙砚”。
“开头几年,每天要雕刻10多个砚台,现在不一样,追求精品,砚台越做越少,质量也越来越好,看得到工艺技巧上的进步。”杨晓斌经过20多年的摸索,形成自己的一套独特工艺。他说,穆坪砚台不要求方方正正,制作砚台要“随石取样”,即根据所取石材原样来确定砚台的规格大小,可圆可方,做出来的砚台也千姿百态,独具个性。
几年前,杨晓斌还准备挑战一下“极限”。
杨晓斌的后院里堆放着各种石头,其中一块体积约3立方米左右的青褐色石头最引人注目。石头上九条龙栩栩如生,龙须、鳞甲细致入微……
“这是做的最大的砚台,砚台周身也雕刻九条龙,当时我花了一年才完成。”杨晓斌说。
在灵关镇,像杨晓斌一样,从事汉白玉雕刻的工人还有很多。
在灵关镇钟灵村,300米长的街上聚集着大大小小50多家石雕作坊,沿街边摆满了石雕的观音、罗汉、狮子等。
在街上采访时,很多石雕艺人都提到,产品销售的状况,主要还要看石雕艺人的技术,“谁的技术越好,产品附加值就高,市场销售也不愁。”这些石雕艺人把他们的技术也称之为“点石成金”的技艺。
“宝兴县因石雕连续几年被评为中国民间艺术之乡(石雕艺术之乡),为石雕产业创造了有利条件。如今,宝兴县石雕产业园的建成,产业链的延伸,更为我们提供了广阔的市场平台。”杨晓斌说,他和当地的石雕艺人们对未来充满信心,他们也将提升自己的技艺,让石头变成致富的宝藏。
雅安日报/北纬网记者 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