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油坊:浓得化不开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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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2-24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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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的榨油坊,像一块民俗文化活化石。眼前人去楼空,这块民俗文化活化石也许就要从我们的视线中渐渐消失了……
  辉煌的过去:一股银水进张家
  乡下有个谜语,谜面是:“远看一头象,近看一堵墙,用力撞一撞,胯里水汪洋。”谜底是什么?说的是榨油坊的榨鼓。
  我的家门口有条河,叫芦山河,河上有铁索桥,河边有座老油坊。
  30多年前,时兴滚铁环,没有铁环,我们就到老油坊里偷油枯圈圈——用竹篾条编成的,人工榨油用的,浸透了清油的“竹铁环”,看上去黄澄澄的,滚在地上隆隆作响,气势 磅礴,赛过秀气的铁环。后来,大河截流了,老油坊断流了,水轱辘变成了电动机,榨油机取代了人工榨油坊,黄澄澄的“竹铁环”便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当周围的老榨油坊随着我们的记忆渐渐远去时,2007年底,我突然听说,在名山县车岭镇龙水村,还有一个70多岁的老人至今仍经营着祖上传下来的老油坊。
  2008年春节刚过,我来到了离雅安市区40公里的龙水村。
  春雨潇潇,看着地里的油菜,张育贤叹了一口气,“也许再也听不到撞油声了!”他的身后,是延镇河。河水欢快地流淌着。张育贤指着河水说:“我祖上就是从这里把水拦进磨 房的。”重重叠叠的条石垒成了一道河堤,波澜不惊的河水改道流进了水渠中。
  张家油坊距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这是我祖上修建的。”至于这祖上是哪朝哪代,张育贤并不清楚,反正从小他就听说是爷爷的爷爷修建的。
  河岸上是青青翠竹,水渠就从地下穿过,“一股银子水”就这样流进了张家。
  张家老油坊由引水渠、晒场、水磨房、榨油房组成。
  随着张育贤走进院子,远远地就听见激流声,老磨房就在眼前。
  引水渠从张家院子的地下穿过来,大约200多米的引水渠有了好几米的落差,“以前是水轱辘,水闸门一开,水轱辘转起来,就可以碾米、磨面了。”
  这里的小地名叫张坝,几乎都姓张。张育贤告诉我:“我的祖上是经营食盐的,有了积蓄后,祖上便倾其所有,建了这个老磨房,图的是‘靠水吃水’,给后人留一份家业。”细 细打量,这个老磨房修得不同凡响,高五六米宽、两三米的引水渠全是用条石圈拱而成,明渠成了暗渠,引水渠上面,张家修房造屋建晒坝,光修水渠就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水渠的出 水口处,是数丈高断崖,再下面,就是河了。看得出,张家祖上修老磨房经过了精心的选址和精心的施工。
  在没有电力的时代,凭着“一股银子水”,张家的老磨房远近有名,张家的日子也过得很滋润。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媳妇,我们订的是‘娃娃亲’。”万光薇嫁给张育贤不是时候,刚结婚不久,张家就划成了“地主”,张家院子一分为二,老磨房无偿地划给了生产 队,住房留给了张育贤。在大集体时代,张育贤走过院坝“出工”,大多在老磨房劳动,尽管足不出户,也只能是作为生产队的社员在磨房里挣工分。
  土地到户那年,生产队分家产,张育贤一咬牙,把充公的老磨房“赎买”了回来,老磨房又姓张了,此时,40多岁的张育贤继续从事祖上的营生,虽说自己是老板,但他依然光 着膀子,和请来的伙计一起榨油。
  固执的坚守:老人拒食机榨油
  “土榨油成色好,香,好吃。”张育贤一直拒绝食用机榨油。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固守着老油坊。他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在甘孜巴塘安家,开了一家馆子,结果另外两个儿子也跟着到了巴塘,据说有的做木工,有的当屠夫,孙子长大了, 也外出打工了,就是没有人跟着张育贤榨油。
  张育贤固执地认为:“土法榨出的油色泽透亮,吃起来不闷头,非机榨油能比的。”
  张育贤也曾参观过现代化榨油机,从原料进入机器到灌装只需两三个小时。随着榨油机的出现,加上色拉油之类的油制品也进入到了农村市场,老张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每 年开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能维持榨油的开支就不错了,我没有考虑要赚钱!”
  张育贤把我带到老油坊,油坊的榨油设备很古老,全是木器家伙。油坊的主要设备是榨鼓——用合抱的大樟木挖空而成,分上下两鼓,上为阳下为阴。榨鼓子全长3米有余,圆形 饼槽1点5米,油饼就上在这圆槽里,四周用木桩牢固。与榨鼓相对应的是梢(大圆木),梢是榨的配套设施,有一丈多长,像支大木棒,前头粗大,镶有钢撞头,末端细小,中间作 为支点悬吊在半空。每年开榨时,张育贤都很庄重地叩头、烧香,然而鼓足劲撞响第一榨,说是撞得越响油就越多,“轰——轰——”木榨的声音沉闷有力,伴着伙计们哼出的号子 声,即使是离张家油坊还远隔数里,你也能闻到那浓浓的菜油香。
  每年4月开榨的时候,张育贤总要请三五个伙计帮忙,村里的张忠福、张建清、张建成是他这几年得力的助手。但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张育贤总是要亲自“掌舵”。若不经心,影 响出油,那可是要砸祖业招牌的。
  油菜籽从晒、滤、磨、蒸、到榨出菜油,大约有20多道工序,丝毫都不能马虎。把筛选好的菜籽晒干,然后放到石磨上磨成粉,再放到直径两米多宽的蒸锅中蒸上数个小时。蒸 甑用杉木板做成,是一个底口直径30公分、上口直径24公分、高40公分的下大上小的圆桶,一甑油料不多不少,刚好做一个油饼。油籽必须蒸熟透,这样出油率才高,而且榨出 的油也格外香,留的时间也长。给蒸甑上料前要将碾碎的油籽耙松,饼料要一层一层地上,这样油料才好均匀受汽;饼蒸没蒸熟,主要是看蒸汽和闻香味,饼蒸好了,从蒸甑里冒出的 蒸汽不仅大,而且呈一种直喷状态,而未蒸熟时冒出的蒸汽则显得轻飘慢袅绵绵无力,饼蒸熟了的时候散发的香气也特别浓烈,“出村四五里,还闻榨油香”,说的就是榨油坊飘出的 这种香气。
  油饼蒸熟后,蒸熟后便着手“包枯”,“包枯”是榨油过程中很关键的一步。张育贤告诉我,从热气腾腾的木甑里把熟油面倒入铺满干稻草的铁圈里,趁热包好,并压成一块块油 茶饼。“包枯”完毕后开始上榨,上榨是将油饼并排塞进榨槽里,周围用杂木条挤紧。
  榨鼓子架在一个十分结实的鼓架上,阴阳两鼓一仰一伏,天然相合,两头从上至下各有一个通天大方枘,用整木削成的方榫从两头牢牢地榫住上下两个榨鼓子,使之成为一个牢固 的整体。榨鼓架运用三角形原理支撑,因为榨油时撞击的力量太大,榨鼓子两头各向三个不同方向用三根粗铁丝绞成的铁索斜拉固定在地面上。榨鼓子是老式榨油房里的庞然大物。
  以前,张家老油坊是用大圆木撞击。由四个壮汉分别把住两边梢,一个掌梢尾,保证梢不摇摆,张育贤和另外一人并立牵住梢首,确定撞击方位。开撞时,先在要撞击的木条上轻 轻击一下,试试准头,大家一齐往后仰,将梢高高扬起,然后像撞钟一样奋力往木条上猛撞。后来“改革”了,不用梢了,用的是飞石撞击,两个人就够了。在“咚——咚”的轰响 中,地动山摇,每撞击一下,竹圈边上便沁出了细细的油珠,油珠迅速从四面八方汇成油水,“出油啦!”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清香四溢的菜油顺着油槽汩汩地往油桶里流淌。撞榨的 都是非常壮实的汉子,光着膀子淌着汗,只穿个裤衩,浑身油亮亮的。
  每一次对榨里的油饼都要榨四五次,这是极耗体力的活,上百公斤重的飞石需由两人掌握,每半小时轮流休息。整个榨油过程需耗时一天一夜。每百公斤菜籽能出纯油35公斤左 右。
  张育贤还存了一小桶菜油,是他自己榨的。“这小桶油吃完了,你吃什么?”
  “……”张育贤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嘀咕着,但谁也没有听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落寞的结局:花开总有花落时
  车岭是名山县的一个大镇,当地人喜欢种油菜,张家老油坊生意自古红火,有两个榨鼓同时榨油。老油坊的“失而复得”,更是让张育贤割舍不下这份祖业。张育贤16岁就开始 在油坊帮工。“进‘口’的东西,开不得玩笑”,张育贤说,“解放前,徒弟要50年才能出师,在72行中,学徒时间最长的就是这一行了。”
  “挣钱多少无所谓,能维持开支就不错了。”张育贤早就作了最坏的打算。
  “反正在我有生之年,我是不会让油坊关门的。”据说,2005年,是张育贤最后一次榨油。面对远道前来拍照片的摄影家,张育贤欢迎他们下年再来。然而,就是这年,他固 守的老油坊再没有“咚——咚——”的榨油撞击声了。
  “村上修堰,弄坏了引水渠,我再也榨不成油了。”张育贤说。其实,他也知道,就算没有弄坏引水渠,老油坊迟早也会停下来,因为老油坊榨油的成本高,耽搁时间,已经有很 多人选择了机榨油。
  “就算不是修堰损坏了引水渠,张育贤也坚持不了多久。”龙水村党支部书记高朝友替张育贤算了一笔账,请榨油师傅一天的工资是50元,还要管吃,烟酒两开,而开榨一次至 少要800斤油菜籽,现在村民的时间观念强了,到机榨油房,油菜籽背去,就可以马上换成菜油背回家。张育贤只得“与时俱进”,800斤的油菜籽要提前买回家,才能保证村民 随时来换油,村民换油不用付钱,以油枯抵工钱。而张育贤只能卖了油枯才能得到钱。800斤的油菜籽要垫付,请来的师傅要付工资,开伙食也要开销,榨一次的投入就得上千元, 就算张育贤一开工连榨半个月,就得提前收购一万多斤油菜籽,他至少要垫付一两万元,才能开榨。老两口都是70多岁的人了,女儿出嫁了,儿子外出打工了,这笔钱不算少的投 入,张育贤是垫付不起的,早已力不从心了。
  虽然张育贤不买这笔“明白账”,但“咚——咚”像山响的榨油声渐渐远去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落寞的张育贤叹了一口气,一声不吭地走了。
  在他身后,有一只蜘蛛正忙碌着在榨架上结网。
  记者高富华/文王永/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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